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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 她也愣住了!彻底明白了!
老天兜头砸了个大馅饼, 还是肉馅的!
梁玉懵了,梁家全懵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一辈子土里刨食,常年只能每餐八分饱, 青菜豆腐保平安。今天所见, 已是平生所想都没想过的繁华了,他们连马车里的摆设都说不出个幺二来。
他们当然知道原本的太子死了, 也知道要有新太子, 可于他们而言, 立太子的意义只有一个——立了新太子能减点税,今年过年能多吃一点肉了。
梁家人到底不是傻子, 萧度说的也还是人话,梁玉解释完了, 他们两下印证,没错!就是这样!还能进京城享福了!顿时, 都醒过味儿来,十几张脸,仿佛春天的花园, 渐次开了花。
这是要上天了!
这年头, 人分三六九等不假,有名望的人家几十代几百年的高居人上不假,皇帝有皇后,梁家大姐哪怕生了太子, 也没个“扶正”的说法。但是!比起依旧刨食、见了里正都要陪小心,那是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梁玉很开心!给吴裁缝做了几个月的徒弟,她早有了一份野心——学成了手艺,自己要开个裁缝铺,开得大大的、多收几个徒弟,用心经营,多挣了钱买田宅,雇几个人做活,好叫父母不用再下地了。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生了九男三女,她今年十三岁,父母却都五十多了。她很怕父母寿数早尽,自己不能让父母多过几天好日子。现在好了,虽然不是自己供养的,可父母、尤其是亲娘能少受点罪,她还是很高兴的。
笑吟吟地看了一眼南氏,心道,这下娘也不用起五更睡半夜纺线织布了。却发现南氏很不对劲。南氏只是不停的喃喃自语:“我的大娘还活着,我的大娘还活着。”
梁玉一股欢欣之意登时被兜头一瓢凉水浇灭。
梁玉又一份野心,少女心事就无法在她心里占据位置,心思都用来琢磨怎么置产了。今时不同往日,生计无忧,心思也细腻了起来。少女的忧思升起,想到十几年来南氏念叨“你大姐”时的神情,欢喜的心也冷了下来。
本该是盼着人能活着回来就好,现今又为自己沾光而欢喜,竟没想到大姐过得好不好。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累,她在师傅面前露脸,除了自己聪明,也是比旁的小娘子多做许多活计换来的。
【大姐找着了,娘能放心了,我以后能睡个懒觉了。】梁玉想,【是件好事儿。】
梁家人人心里一本账,欢喜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陆谊包容地看着这些乡民,朱寂索性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连同萧度,三人将梁家的反应都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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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县令坐不住了,原本他是陪客。陆谊等人过来的时候,只让他准备,可没有告诉他这些。此时拱起手来,不知是该恭喜梁家好,还是先跟陆谊等人商量好,隐隐有些怪这三人:这样的好事,为何不先告诉我?我也好办事不是?
好在梁家乡下人,准备贺礼也不用太费心,有金帛即可,张县令还怕太雅致的礼物梁家不识货呢!
陆谊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稍后再谈,这会儿他们三个都看出来了,这梁家,除了一个小姑娘,没一个能顺顺当当听懂官话正音的,更不要提讲官话了!事情,麻烦了。
他们三个奉命而来,为的就是观察梁家为人,据此想出对策,好叫梁氏不致为政敌利用而对太子不利。原以为梁家会是“干净整洁、识文懂礼的普通人家”,现在一看,心凉了一半。人话都听不懂,这要费的心,可就多了。陆谊颇为惆怅。
朱寂已经想吐了,那边那个黑黄脸庞的年轻妇人,将一块肥肉挟入口中,嚼碎了吐出来往儿子嘴里喂!
恶心!
朱寂转过头去,真的掩住了口,并且发誓以后连五花肉也不吃了。
萧度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从此地到京城,走得再慢,二十天也能到了。二十天的路途,让这些人脱胎换骨,除非来个神仙。
时间不等人!如今京城的形势实在称不上好,让他们就这样进京,必会给太子惹麻烦,会坏了大事的。
太子的地位并不稳。
梁氏“更衣”之前,萧度等人便将马县丞、里正,与衙里一个女儿恰巧与梁玉一同做学徒的杂役召了来,细问过梁家的风评。马县丞说的是,梁家人丁兴旺,所以看起来乡里都不敢欺负他们家。里正说的是,梁满仓就是个铁公鸡,死抠钱。杂役则言,梁家女儿小小年纪已初具泼妇的规模,曾经提刀追砍了自己亲六哥八条街,仗着熟悉地势,将亲哥哥堵在巷子里,一刀砍过去,剁掉了半边头发。
再翻这一家户籍,名字从梁满仓到梁有财……
横、穷、抠、泼,爱财,还听不懂人话,哪怕是皇帝的亲舅舅,也是个招御史的命。何况一个摇摇欲坠的太子?
萧度不抱希望地问梁玉:“你们府上,可曾延请西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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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脸上烧了起来,没想到萧度会直接对自己讲话。朱寂“嗤”一声嘲笑,梁玉脸上更红了,听萧度又问了一遍,忙摇头,试图用官话回说:“没有的。”那得多少谷子?连凑到私塾里听,都不可能的,得干活呢,哪有那闲功夫?
朱寂大大地叹了口气:“十九郎,要我说,你先别费这个心了,先把礼仪教了吧。面圣总要有个样子的。”他虽是个轻浮少年,也看出来了,全家最有可能拿得出手的是这个小姑娘,就这姑娘,还是个泼妇的好苗子。
萧度不理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梁玉从中做翻译。问得差不多了,陆谊忽然起身,笑道:“我们在这里,怕诸位也不自在,酒肉尽有,诸位只管尽兴,后天咱们便启程。”说完,也示意梁玉给传话,然后拔脚就走。
梁玉的脸又红了,这回是气的。陆谊长相颇佳,然而轻蔑的态度虽不如朱寂明显,也是装出来的礼貌、骨子里的冷漠。
这趟上京的路不好走,到京城后的日子也未必就好过了。这三人说是出身高贵,可她外甥已经是太子了,他们还这样的不加掩饰,可见她外甥、她姐姐的处境并不好。
【王八蛋,咱们走着瞧!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子来!】梁玉低下了头,暗暗发誓。
找一个读书认字的先生,这个好办;找一个能教做人道理的先生,也不困难。要找一个像袁樵这样的上等人,可就难如登天了——上等人根本不稀罕教她。
梁玉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两天。为此,她连菜刀都暂时压枕头底下了,就为了怕把小先生给吓着。就在她两袖空空、准备示之以诚的时候,袁樵那里传出消息来,人家要处置家事,然后自己一家上京,课程就此结束。
袁樵是因朱寂一个玩笑而赌气过来的,本来就不应该做这件不大体面的事情,如今不乐意教了,谁也不能说一个不字。梁玉呆呆站在猴山上,内心颇为怅然。在她的背后,自梁六往下,梁氏子弟们仿佛过大年一样,乐了。
没几个学生是爱上课的!尤其是梁家这样的,本来没想过要读书、卖力气就行,现在也不需要靠读书发家——已经捆裙带上了,吃喝不愁。且读书也不能叫世家瞧得起他们。那还要读书干什么呢?他们看不到任何能够激励自己的回报。生命早早地没了盼头,读书是因为亲爹压着,菜刀逼着。
一听不用上课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来宣布这个消息的是陆谊,扫一眼梁六等人,心里叹了口气,这梁家还是不行啊。宣布完了,他也没做停留,叮嘱一句:“既然如此,梁翁也准备一下为好,再两、三日,咱们就到京师了。京中已有赐宅,届时诸位先安顿下来,自有人来教府上演礼。再等宫中宣召,就能入宫觐见了。”说完抬脚便走了。
梁满仓一拍桌子,猴山安静下来。梁满仓道:“都去收拾包袱。”
梁大郎在一边小声提醒:“阿爹,咱没啥好收拾的。”老家那两亩薄田几间小屋,还有坛坛罐罐,连根针都没能带出来。上船的时候他们都只有身上的衣服,以及张县令赠的一点为钱帛——钱帛都在梁满仓这守财奴床板底下了。别人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收拾。
梁满仓咳嗽一声:“衣裳不要理啊?娃不要带吗?纸笔也都带上!老大、老二、玉,都跟我过来。”
把这三个子女带到了自己的舱房里,点家当。
南氏正在舱房里,一面壁上挂着梁玉给她画的菩萨像,她就在那儿点着香嘀咕。见丈夫带着儿女来了,她也只当没看见。梁满仓发号施令:“你两个,把床板揭了,箱笼搬出来。玉啊,你来点数。”
要是他自己还年轻,能搬得起大箱子,连儿子他都不想带!钱,还是拢自己手里放心,哪怕是亲儿子呢,不到自己蹬腿儿了,还是别叫他知道老子有多少身家的好。
梁满仓现在的全部财产包括,老妻一名,儿子七个,闺女一个,另一个闺女那是皇帝的财产,不归他。另外有从属于儿子的儿媳妇(也算他户头能支配)四个,以及孙子、孙女若干。以及大木箱三口,张县令所赠金帛若干、萧度等对梁玉的赔礼若干。几付妆匣之类,是日常要用的,暂时不收到手中。
人,不好拿绳子捆一串,东西是可以统计的。梁玉很快点清,记好。梁满仓拿着只记了一页的账簿非常满意地道:“嗯,识个字真好!”
梁玉还惦记着袁樵,见梁满仓抱着账本一脸满足,忍不住提醒他:“爹,这些钱来的快,花的也得痛快。”
“啥?”
“小先生说的那些,我对你说过的。书得买吧?新的书生,你得请吧?”
“哦哦,”梁满仓想了一想,道,“上京再说,上京再说。”他打算先看看情况,要是能用别的方法搞到书,就能省去一笔开销。能借别人家的书回来抄也不错,总比买抄好的书省钱。家里儿子七个,孙子一堆,人多好干活,抄起来也快。
梁玉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小先生,人家是贵人,教咱们一大家子这许多人,不得酬谢人家?他是见过世面的,谢礼就不能寒酸了。再说了,京里的事儿,咱还得请教他呢。”
梁满仓心疼得脸都白了:“那你说,得给多少?”
梁玉想说个数,又怕自己说得不准:“您看呢?”
“……老子哪知道?!”梁满仓本来想说,比给吴裁缝的多些就行了,又觉得不大对头,心烦地道,“我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