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无尘观, 绿树成荫。
梁玉与吕娘子正在树下散步, 吕娘子脸上带笑“你终于不惯着老鼠精了”
梁玉摇摇头“我惯他干什么”
就在刚才, 梁玉一口否决了史志远的建议。她认为搞这种辩论实在是很没意思的,史志远打算辩论的东西反过来想一想,是能扔了亲爹还是要把丈夫给丢了你说扔哪一个还叫她做裁判是等着被哥哥们知道了上门来打一顿呐,还是跟小先生掰了
见鬼的
史志远垂头丧气地走了, 吕娘子高兴了, 低声问道“三娘是真的要把他荐给圣人吗”
梁玉叹了一品气,没有回答, 反而说“我还是去到师父那里再挨一顿训吧。”
这个师父就是广虚子,自打拜了师,师徒二人各自生活得很正常,梁玉隔几天去应个卯,广虚子也就给她背段经,完了依旧各干各的。最近梁玉跑得勤了些,是因史志远出了那个给皇帝找点别的爱好的主意,梁玉自己对史志远提出的丹药、长生一窍不通,决定跟广虚子好好学学。
然而与广虚子一见面就没好事儿,广虚子看她就不是个认真学道的, 不学仪轨, 不做功课,过来就问什么长生、丹药。广虚子就瞧不惯这样的, 就你这样不笃信、不虔诚, 还不认真学, 你能炼出长生的仙丹来才怪呢
也之所以,梁玉说是去挨训,因为每回都没有好脸色。从广虚子的行止里看,梁玉就对长生这档子事儿挺绝望的了。皇帝又不傻,你没点儿干货拿出来,想叫他听你的史志远又想得太美了。
虽然失望,可已经跑得勤了,猛然不去也不大好,梁玉又去了。这一回广虚子尤其的不满,身前摊着厚厚一叠纸,看到她来将纸拍在桌上“这是你写的吗”
广虚子平时虽然没有好脸色,却是个神仙模样,也对这个“三姨”敬而远之。今天却是真的发怒了。
梁玉莫名其妙,伸头一看“啊,是啊怎么写得不好吗看的人很多的,都对道家向往了呢。”广虚子眼前那个,大概是谁个手抄,或者是凭记忆默写回来的瞎编故事。
广虚子阴着脸,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看这个”
刚好是第六回“单刀客远走他乡,俏仙子炼成仙丹”,梁玉一看“没毛病呀。”
“丹方是错的”
“啥”编个故事,您还当真了吗
广虚子道“这样乱七八糟的丹方,真有人吃出毛病怎么办”
“啊啊”还真有人信这个啊反正梁玉是不信的,她小时候过乞巧节,自打知道那针用对了方法就能浮水面上,跟手巧不巧没关系之后,她就不信这些了。每年过这个节,就是为了逗一乐了。在她看来,贵人们磕丹药跟磕糖丸似的,也就是当零嘴儿吃了,大概跟她过乞巧节图一乐是一个道理。
广虚子道“这样的东西不能再写了,照着你这个,将人弄得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广虚子又指出了书里种种修行上的错误,梁玉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心道,真是活见鬼了,这都是错的,要是引了圣人去炼这些岂不是要我日你先人老鼠精在她心里,吃金丹吃死了跟生病吃药没治好死了是同类事件,可是治不好死了是一回事,故意下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梁玉认真地问道“师父,还请您赐教,这丹药、修行,究竟有些什么讲究”
用心不用心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广虚子有些诧异我莫不是眼花她居然认真了揉揉眼睛,见梁玉确实是有认真的意思,也就给她讲些粗浅的道理。梁玉听着这些都像是有道理的样子,又问“师父,是真有人炼出来过仙丹吗修行都要这么辛苦吗”
“当然。”广虚子自己是信这些的,同时也承认,仙丹,在传说里只有几个人炼出来成了仙的,反正他自己是没见过,这个他归结为自己修为不够,所以让梁玉也不要走歪门邪道。修行,肯定是辛苦的,谁不是跑山里餐风吸露到长白毛了才能成仙哦,黄帝,除了他还有别的人吗
广虚子怕她惹事,又特意举了一个例子“昔年汉武帝”
妈呀,想起来了位老兄梁玉是知道的,书里写着呢,嗑药都嗑疯了。1
“我不瞎编了,”梁玉一阵后怕,“以后他们编出来了,请您老先给掌掌眼。”她就这一优点,认错特别快。
广虚子叹道“你呀,安享富贵就好,不要画蛇添足呀。”你作妖,我也跟着倒霉。
“是。”
“弘道嘛,我自然是愿意的,可人家要不信,咱们也不必挖空心思去,呃,是吧信的自然信,不信的就随他去吧。”
“还能这样我发下愿心之后,我娘病就好了,我怎么也得谢一谢老君。”
“你别惹事,老君就谢你了。”
梁玉讪讪地从广虚子那里退出来,一只脚跨过门槛儿,广虚子在背后说“以后没事就不用过来啦。我看你心思也不在这上面。”
梁玉坐在车里,回去的时候想了一路,打算回去问问史志远,他知不知道丹药和长生究竟该怎么做可反过来想一想,史志远要是知道,至于这么落魄吗
不不不,我不能将他想得这样坏,他从没坑过我。总要问个清楚,才能给人定罪的。
梁玉回到无尘观,这一天的书场已经散了,史志远正在审下一回的稿子。梁玉将他请到了老君殿的西厢,还是老位置,设了清茶瓜果,摆上冰碟。
史志远知道梁玉是见过广虚子回来,便问“炼师今日又有什么收获”
梁玉问道“这丹药,是不是能吃得人发疯作死”
史志远一听就知道她问的什么,轻轻地说“炼师,这个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说出来嘛。”
“那清心寡欲呢”
史志远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他是能说出许多道理来的,但是梁玉不好骗,他干脆来了一个不回答。
梁玉想说话,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史志远道“这是上策的办法,学生从不出下策。太子的弟弟够多了,一个一个都是麻烦。”
要是仁孝太子这么想,三郎可怎么活梁玉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过了一阵,梁玉轻声说“如果我不想这么做呢”
史志远道“那就是无休无止的麻烦。炼师,天下说了算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如果不能是自己人,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你说的是实话,可圣人没有坑过我。”
“学生只有这一策,用不用都在炼师。”
史志远没有等到回答,心道,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丢下一句“炼师再好好想想,学生去订下一回的稿子。”
“年轻的小娘子”待他一走,爬起来就跑到了后宅,将自己关在书门里关了一宿。第二天,书场里琵琶铮铮响起的时候,梁玉从后门离开了无尘观。她坐上一辆小车,跑到了寄心庵,往淋雪的庭中站了很久,直到吕娘子找了过来。
梁玉低声道“吕师,我犯一个天大的错。”
吕娘子中肯地道“三娘,以三娘现在的本事,想犯天这么大的错也是很不容易的。”
梁玉笑不出来“也差不多了。”
“能说给我听听吗”
“史志远,他、我把不住他。丹药是会吃死人的,他就是那个意思。”
吕娘子当然是知道的,丹药这东西吃的人并不算少,愚夫愚妇吃香灰搓的丸子,贵人们加麝香、珍珠、铅汞吃死个把皇帝也不算罕见。她当时没提醒梁玉,乃是觉得这并不算是一件坏事。皇帝的亲姨母,可比皇帝不宠爱的婕妤的妹妹要有牌面得多,也更合适发挥。
要她去设计这件事,吕娘子是没有想到的,史志远提出来了,她也不是很想反对。再骂老鼠精,老鼠精也是成了精的,坑穆士熙不是坑得挺好
吕娘子问道“三娘是不愿意这样做”
“今日这般算计圣人,明天就能这样算计三郎了。那是阿姐唯一的孩子”
吕娘子微惊,心道,她这样想也是人之常情。
“烧香引出鬼来了”梁玉问吕娘子,“吕师,你说,我与他从此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能相安无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