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以后不许这样了,我给你配个响铃”桓嶷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有事摇铃就不用喊了。他墨锭在他手里越转越快,将墨汁也溅出数滴来。
梁玉匆匆写道君华指认昭阳母女。
桓嶷的手停住了,定定地看着梁玉。梁玉奋笔疾书昭阳早知何宫人为昭庆眼线,昭阳欲使昭庆顶罪。一石二鸟。
不错,桓嶷想,这就说得通了。贤妃要害阿姨做甚不如毒杀皇后。阿爹未必会追究。纵然追究,也强如现在这番模样。贤妃虽是虚情假意,与我们总比与皇后亲近,她何至于此唯有昭阳殿,阿姨碍着昭阳殿的眼。
梁玉放下笔,擦擦指尖染上的一点墨痕,拉过桓嶷的手,一笔一画的写道我信君华。
桓嶷点头道“若是做死士,她也未免太刚烈了。怪不得昭阳殿这么痛快交出了何宫人,何宫人这么能熬刑”没有的事,你让她招什么说不出来就是熬刑了。
梁玉将他手掌推成拳,将写过的纸张拿来又检查了一遍,都叠在一起。如果所料不差,一会儿一定会有人来问话,省得她再写一遍了。君华在庭中说的话不必再写了,反正有别人听得到。
崔、程二人一到东宫便收到了笔录,程为一关切地问梁玉有没有受到惊吓,崔颖更关心的是“炼师确信”
梁玉点点头,写道徐国说,太子只能有一个母亲。
桓嶷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由木雕变成了冰雕。
崔颖与程为一脸色不变,收走了最后一张纸条,沉默地向桓嶷行礼离开。梁玉与桓嶷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四下静悄悄的,只有呼吸声证明殿中还有活人。良久,桓嶷用力将姨母紧紧地扣在怀里,言语中带着浓烈的恨意“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宫中只有一个女主人婢子怎敢背主”
梁玉抱住外甥,轻抚着他紧绷的后背。他在宫里长到十几岁,有些事情当然是亲身经历过的。
桓嶷大口地喘着粗气,低声道“我当然只有一个母亲。你等着。”
当然也只有一个外家,梁玉默默地想,有种冲我们来,对阿姐算什么投毒案或许只涉及皇后母女,别的就不一定了。哼别想献祭一个皇后出来就完事了,杜家、赵家,都得完等三郎缓过劲儿来,我就得出宫去,一个哑巴在这里能做什么呢凌贤妃倒可以先放一放了,凌家落到卢会手里,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
梁玉又一次料对了,还没等投毒案有一个结论,卢会抢先崔颖一步给了凌氏一记重击。
崔颖成功将凌庆父子从卢会手里抠了出来。此举激发了卢会的危机感,他顾不得用刑带来的快感,使出了一个阴招抓了凌贤妃小嫂子的娘家父亲和兄弟,以“不抓你们入罪”为条件,让他们“劝”女儿指诬夫家。
将女儿嫁到凌家就是为攀附,此时再反水也是丝毫不违反做人原则的。父子俩对女儿、妹妹许诺“供出他们,顶多是个流放,我们把你弄出来,依旧可以嫁个好人家,强如陪着兔子公公受嘲讽。瞒了咱们这样的事,分明就是骗婚。要是知道他这般不堪,怎会叫你嫁他儿子”
又劝她“你还年轻,何必陪着他们一家送死他凌家送亲生女儿出城避祸的时候,可曾想到你你是女眷,他家就算谋反你也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再不招供被用了刑如何是好”
且举出了姚氏的例子“你不招供,仔细他们将事情推到你的头上这等人不可信啊”
父子二人苦口婆心将人劝服。
江水决堤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与穆士熙勾通串连是有的,并且是凌母得到了凌贤妃授意做的。凌家几个儿媳妇,出身一个比一个好,一个比一个能带得出去。故而凌母与穆士熙的娘子见面,也有带小儿媳妇参与。穆士熙如何通过妻子传递消息,指点凌贤妃方向,让凌贤妃在桓琚面前表现与延嘉殿交好,自己又如何在外面从梁家不堪大任入手打击太子。
此外还有一件实实在在的物证,凌家小儿媳妇确切地知道一件事“阿家曾重金求购驴驹媚交与贤妃,为增媚固宠。东西放在一只犀角盒子里,与符咒放在一处。” 1
卢会拿到口供之后大喜,暗道,省了我许多功夫。原想叫她做个桐木人的哩这回不用造假了是实打实的证据真是太难得了呀
至此,卢会抢先在崔颖将凌庆父子审明之前,有了“政绩”,他还对凌家小儿媳的口供内容进行了润色。
修改过的口供指称凌家确有诅咒之事,算的不止是自家的富贵,还有十二郎有无天子命格。事发之前,凌庆还把儿女孙子送出京城,意图逃蹿。凌母曾在还真观做法许愿,保佑凌贤妃永得圣宠,可以做皇后。又曾为凌贤妃求得符咒,交贤妃佩带。
逃跑是真的有,算命是真的有的,卢会深谙造假的最高境界乃是假话要夹杂在真话里。除了“造符咒诅咒东宫,欲令鲁王为太子”其余的都是实情。卢会不怕案子大,润色时忽然想起来仁孝太子也是太子啊提笔又添了一句。
桓琚第一要等的是毒杀案,巫蛊排在其次,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锤死杜、赵两家。待看到卢会递上来的口供,勃然大怒“程为一搜昭庆殿”
此时,凌贤妃还在昭庆殿里稳坐钓鱼台,琢磨着“皇后废定了,则太子在后宫唯有一年老色衰的李淑妃略亲近,圣人身边再没有为他说话的人,父子之间无人调解容易生嫌隙”。她至今还不知道凌庆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家已经深陷巫蛊案的泥潭,而一个想踩着她与她子女尸骨往上爬的酷吏将刀尖对准了她。
打死凌贤妃也想不到自己已经上了卢会的砧板。
卢会与她无怨无仇,整她纯是因为认为有这个需要。
卢会不能去搜昭庆殿,程为一行走后宫却是方便的。将凌家小儿媳妇提过来,塞进一乘小轿,两个有力的宦官抬着,跟着搜检的队伍进了昭庆殿。
凌贤妃惊起,走到门边问程为一“程为一,你要做什么”
程为一道“奉圣人旨意办事。”一挥手,又有两个有力的宦官将凌贤妃架住,程为一将身一闪,小轿里下来一个凌贤妃也认识的熟人“阿嫂”凌贤妃并不算笨,信息的缺失让她错估了情势,事到如今即便不知道巫蛊之事也明白自家出了问题,而这位小嫂子背叛了凌家
凌贤妃盯着她问“阿嫂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程为一,怎么一回事”她没有咒骂嫂子,也没有露出凶相,表情是茫然而无辜的。
程为一心道,您省省吧,我是阉人呐。
从内部攻破堡垒容易得出乎想象,昭庆殿里搜出不少东西。在凌贤妃得宠的时候,都是可以遮掩过去的。当桓琚冷酷起来,桩桩就都是罪了。
桓琚爱这样可意的美人,江山美人,还是江山为重。算计太子是不能容忍的
程为一将物证总在一只匣子里,亲自抱到了两仪殿给桓琚去看。桓琚脸上青红皂白的颜色轮了一圈,抬手将匣子打翻在地,咆哮道“审她审昭庆殿所有的人审所有她安排的人告诉崔颖,不必拘束,只管对凌庆用刑告诉卢会,不必顾忌,审审那个老妇人”
程为一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圣人,圣人三思,凌氏死不足惜,可这样一闹整个后宫就翻天覆地再无体面可言了鲁、齐二王,合浦、安泰二公主,将如何自处呢”
桓琚是爱面子的,与里子比起来,面子就又算不得什么了。桓琚道“悄悄的办。八娘、九娘看好了,先不要让她们知道。”
就是还要办了
程为一颤抖着爬起来,问道“若是贤妃娘娘在别的殿里有人呢”
“拿”
程为一往内侍省点了几十个孔武有力的宦官,一个个膀大腰圆,带着先到了昭庆殿加强警戒。接着把凌贤妃的心腹宦官与宫女拘起来拷打,拷问出了一些名字,其中也有在昭阳殿收买的人。
比起徐国夫人母女,凌贤妃的人缘是极好的。她也舍得花钱,大力收买了低层的宦官、宫女,这些人也乐得为她效力。何宫人并不是唯一一个倾向于凌贤妃的人,昭阳殿这些年来总不得桓琚欢心,与此有直接的关系底牌都被人看清楚了,还能怎么打
程为一摇摇头,凌贤妃在后宫里的这份本事也算是一流的了,可惜运气不大好。
“走吧,去昭阳殿。”
徐国夫人与杜皇后本与外界不通消息。徐国夫人对女儿说“查总是要查的,然而总不能将皇后关这许久吧外面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程为一抓人的时候宣布了一下罪状,徐国夫人母女听完颇为惊喜凌贤妃完蛋了,圣人还会被小贱人挑唆冷落正妻吗
等着解禁就是了
梁婕妤死了,凌贤妃也快完了,整个后宫只有一个女主人,也必须只有一个女主人了。
徐国夫人抓着女儿的手,笑道“如何”
杜皇后轻声道“阿娘不要着急,且等等。”
“好。”
一等不见放人,二等不见放人,三等等到程为一来将徐国夫人“请”去问话。杜皇后猛地起身“什么可是有小人作祟”怎么会呢凌贤妃已经失势了,圣人怎么可能再逼迫自己
徐国夫人却突然之间明白了,她惊恐地抓着女儿的手,老妇人的手既干且硬,带着比女儿低的体温“不是贤妃,是圣人。”
她们一直都想错了。
她们将后宫看作家,后宫从来都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