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礼见到崔颖大吃一惊“中丞受苦了”他气得双手发抖,险些骂出粗话来。崔颖虽然狠,毕竟有原则,长得也好看,萧礼对崔颖还有几分客气。如今崔颖挨的鞭子不讲,脸上自左眼下至左嘴角一道长长的刀痕卢会真不是个东西
崔颖虚弱地道“不妨事,有何旨意”
宋奇道“圣人不豫,无尘炼师已手刃四凶,政事堂命我等接管诸案,中丞,还请更衣,与我等同往。”
话音才落,便听一个人说“什么”
袁樵不明不白挨了二十棍,他年轻,体力也好,虽然差役下手颇重,倒没将他打成重伤。此时正被宋奇带来的大夫裹伤,趴在草堆里继续琢磨着出去怎么报仇,听到宋奇这样说,由俯卧而跳起“究竟怎么一回事”梁玉会杀人这个考虑到菜刀,那是很有可能的。但是梁玉不会无故杀人,袁樵问道“难道四凶竟然开始对太子动手了吗”
宋奇与萧礼心里暗赞一声敏锐
萧礼道“如今已经平安无事了,太子正在两仪殿侍疾。袁郎若是还能行动,不如将养好身体,协同我等办案。”
袁樵毫不犹豫地答道“我现在就能动”
萧礼问道“袁郎不担心家中”
袁樵露出一丝笑来“他们都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呢。”
岂止刘、杨二夫人自从听说袁樵落到卢会手里,恨得夜不能寐,今天一早便各奔娘家去串连。中途听到了“四凶”被杀的消息,都呆了一呆,不及回家,接着串连由串连救人,而为串连落井下石“四凶”死了,袁樵一定会没事的,但是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
包括哭着上车的杨夫人,都没打算停这个手,只吩咐一声“派个人回家,对大郎说,不要跑出去看热闹,如今街上乱叫他在家等他爹回来。”
袁先也在“都能很好地照顾自己”的“他们”之列,他比袁樵小上几岁,男孩子长得晚,现在还是个孩童的身量。短胳膊短腿的从座席上爬起来,垂手恭恭敬敬听了。听完便叫了人管事的过来“咱们严守门户,不过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能不与人共享呢去给新昌县公家送个帖子呗。我想想,上回听到的还有哪家”
真欺我袁家无人吗袁先一张幼稚的面孔上也是杀气腾腾的。
袁樵换好衣服,与崔颖就地反审卢会的手下。萧礼、宋奇又赶到了第二站迎接梁满仓全家出狱。
昨天受了一天的折磨,到了今天,梁九郎、梁滔两个受了伤的躺在稻草上呻吟,梁满仓等人都在想三娘还在外面没回来吗等等她别也叫抓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一阵扰动,梁家人都觉得心惊。直到听到一把极耳闻的声音“将他们都关起来快请梁翁梁媪出来。”
梁满仓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可算得救了宋郎在这里”
一家人重见天日,恍如隔世。
郎中抓紧时间给梁九郎、梁滔诊治,细细地清洗伤口,除去腐肉,挑破水泡,敷以创药,用细麻布裹好伤,放到担架上抬出去。梁满仓便问宋奇“宋郎,这究竟是咋回事哩”
宋奇道“已经无事了。”
“太子也平安了吗这起狗娘养的贼子,还要坑害太子哩圣人呀可不能信这群杀千刀的东西”
梁大郎灌了半碗凉水,放下碗一抹嘴“爹,你喝口水再说。宋大人,我家里她们娘儿们咋样了”
宋奇根本还没去梁府呢,只好说“我已派人去捉拿钟贼的爪牙了。”
“抓了他们好”
南氏则说“宋郎君呀,我家三娘咋样了”
宋奇顿了一顿“她么她将四凶杀了,所以我才能从四凶家里抄出他们与军士往来的信函报与执政,得了命令将诸位释放呀。”
“杀、杀人了”听起来就是梁玉能干出来的事啊
梁家人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知道一条杀了“四凶”就不会再有人对他们动刑,也不会有人构陷太子,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南氏眼前一黑“杀、杀人,要偿命吗我们冤啊凭啥咱们被冤枉还得赔进三娘一条命进去呀”她一说,全家跟着喊冤。
萧礼仔细看了梁九郎、梁滔的伤情,此时才对宋奇道“少尹好生护送他们回家,告诉梁翁、梁媪该怎么说话。我去释放其余被构陷的人。”
宋奇道“好请”
萧礼扳鞍上马,风一样刮了出去。宋奇对南氏说“三娘如今还好好的,您先别这样,咱们先回家,我跟您好好说。还有些事要您去做,咱们还要理一理,有些话您得学一学。”
说话时,他的心腹来递了一叠纸“大人,都在这里了。这起贼子,先写好了供词,就等犯人画押。”宋奇接了来看了一看,记好要抽掉哪几张不能递上去,便将所有的“供词”都袖了。然后骑上马,将梁府诸人送上车,一路护送回府。
南氏与梁满仓一车,两人手握着手,南氏不停地说“玉也不知道咋样了,三个闺女,统共只剩这一个了,可不敢再出事了。”
梁玉现在挺好的,御史台本来是一个斯文的地方,崔颖来了之后卫生也变得非常的好。裴喻一个老好人,容忍得了年轻的中丞包揽了所有政务而不怒,脾气好得不得了。
梁玉都没有进牢房,被裴喻请到一间静室里“这是他们歇息的时候用的,请炼师暂时容忍。”
小先生歇息的时候也在这里了那是挺好的。梁玉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屋子,客气地说“我是来投案的,您这对我也太好了。”
裴喻说请喝茶就请喝茶,他的茶叶是今年新出的,味道也不差。沏好了茶,裴喻道“炼师好胆色”他终于吐露了一点心迹,世人谁不厌“四凶”呢且认为梁玉诣阙请罪也做得很得体。
梁玉道“是我鲁莽。”
裴喻慢条厮理地向梁玉透露消息“四凶与方令勾结,有不轨之意,如今执政已下令彻查了。对了,圣人不豫,所以是执政暂时代理,太子在侍疾,他们都很好。府上的人现在应该已经被接回家了。”
梁玉笑道“那也不枉父母养育我这么大了。”
裴喻因今日之事对她颇有好感,兼御史台冷冷清清没个说话的人,与她多唠了两句“这五个人,胸无点墨,也想纵横捭阖,真是可笑。合该遇到炼师果断”那个方令,跟什么人结交不好,结交个酷吏简直是败类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御史台实际做事的是崔颖,名义上还是他裴喻的地盘,把他老巢都抄了,老好人也要生气。
梁玉笑了“刘项原来不读书。”1
梁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此不再说一句与“四凶”、案情有关的话,也不问自己会怎么样。只是说“我有一事想请教大夫。”
“炼师请讲。”
“我有一个侄女,原本要定亲的,可是这两天家里遭了事,她去求救,那家人并不开门。这门亲事可以就这样作罢吗要是我家不想要这门亲事,该怎么办”搁乡下,闹掰了算完,不把对方家里锅捣漏了不算。不过在京城,还是斯文一点的好。
裴喻怒道“是哪家人,这般无信无义这样的人家岂可再结为婚姻呢”
“我只担心家父吓破了胆子,要息事宁人,岂不可惜”
裴喻看了看天色,道“炼师知道六礼吗”今天不是他当值,省事儿,等会儿出宫就去给梁府把这事给了结了。
梁玉听裴喻讲完半天户婚篇,外面又送来饭来。裴喻便招呼梁玉一起吃他们的工作餐,本该“会食”,现在御史台空了差不多,也没几个人跟裴喻“会”,执政们各有事忙,这一波也“会”不上。裴喻跟梁玉就一道吃了。
第一顿囚饭,规格还挺高的。
饭摆到一半,外面程祥的声音“裴大夫,裴大夫。”
裴喻放下筷子,出去问什么事。程祥到“奴婢奉命,给三姨送几个宫女来。公主们与淑妃娘娘商议,三姨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多有不便的。”
裴喻道“人留下吧,我自有安排。”
这些人不但送来了宫女,连妆镜、铺盖、屏风、帐子、衣服都准备好了,统统是宫里的用品,一般官员家嫁女儿都没有这般豪气的嫁妆。
又有几个从程为一从内侍省里选的精壮宦官,代替了狱史台里的小吏做看守。除了行动不大自由,梁玉的生活水准一点也没有降低。
裴喻临走前还问“炼师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梁玉道“请给家里报个平安,叫什么别慌,该怎么着还怎么着,不要给我喊冤。再有能给捎两本书吗”
裴喻很喜欢她这份从容,捋须而笑“好。”心道,不必担心她接下来会犯什么错了。
至此,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着桓琚苏醒了。
桓琚醒在凶案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发了一天的汗,睡了个饱,早上起来身体一轻,精神尚好。
抻了个懒腰,桓琚推被而起,却见卧榻前太子盖着件毯子,正蜷在那里。听到声音,桓嶷打了个挺,毯子滑落在地上,桓嶷迷瞪着眼抬起头“阿爹阿爹阿爹醒了人呢”
桓琚口里说着“多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心里其实挺受用,还要呵道,“看你这衣衫凌乱的样子,还不去好好歇歇不要仗着年轻,就使劲地熬身体,老了有你好受的。”
桓嶷用手拢拢头发,低头道“等御医看过了儿再走。您是前夜有所不适的,昨天的事务是执政共同参酌。”
“唔。”
御医把脉的时候,执政也都到了,得知桓琚算是痊愈,众人都放下心来。桓琚更衣,桓嶷给他捧茶。桓琚自嘲地对众人道“我素来身体强健,没想到还是病了一场。真是老了。”
桓嶷低声道“才没有。”
“你们听听,这是孩子话”
黄赞正色道“臣以为太子说得对,陛下这是另有原因。”
“哦。”
黄赞说“陛下是天子,天下万物都应在您的身上,您病了,就是哪出事了。”
“哦哪里出事了”
黄赞毫不犹豫地说“四凶为祸”
桓琚知道“四凶”是怎么回事儿,他家姑妈妹妹闺女不停给他叨叨什么“四凶”。眼下正用他们查“逾制”,查完就让他们滚吧,也差不离了,只要叫人知道别他娘的把皇帝给惹急了,也就可以了。
“逾制”还没查完,桓琚不能现在就对黄赞松口,反而戏言道“现在我痊愈了,是他们变好了吗”
外面,裴喻匆匆过来,口气急切地说“圣人,有女道士号无尘者,击杀卢会、何源、王道安、钟肖四人,自诣阙下请罪。”
“啪”桓嶷手里的茶盏应景落地,洇湿了好大一块地毯。
新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