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陆祁安低下了头。他在沉默许久后,压抑着情绪打电话给贺知北,问了那件首饰的事。
得到的回答,和那张卡片上的是一样的。
只不过是他看错,又在误解她的前提下,对她进行了一场羞辱。
……
贺知北的心神不宁在与陆祁安失联的第三天,发酵到了极点。
他在家里沙发上盘腿坐着,贺楷元与老婆安妮在不远处堆着积木,玩得不亦乐乎。他愁得直叹气,安妮转眸看了他一眼,温柔问他怎么了。
"……我联系不上祈安了。宝贝,你知道的,他这次去X县,就是为了谈一个运输国外电子元件的单子……"陆家公司主营方向是电子元件,多是向国外进口原材料或是加工原件,通过海上运输或是空运的方式送入国内大厂组装。
陆祁安去谈的那个单子,涉及金额很大,贺知北也不太清楚有多少,但陆祁安选择自己前去,就能代表那个单子他有多么重视。
想在陆家股东面前打下威信,他就不得不做出点成绩。
那个单子若是能成,陆祁安作为陆家家主的地位也会更稳,在公司里也会有更多人信服。
本来这是好事一桩。贺知北也知道好友的能力,只是他没想到,陆祁安飞机一落地,再转火车往边陲小镇去谈那个跨国电子元件的单子后,转头就没了联系。
安妮皱起眉,"怎么回事?"
老婆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父母却是移民的犹太人,他们在美国生下安妮后,凭借着犹太人的聪明才智打拼出很大的产业。在国外读书那几年,贺知北就认识了这个肤白貌美的外国妞,然后一见倾心,谈恋爱结婚。
他也知道老婆家里比较厉害,他一个贺家老二,除了继承点家里的股份外,实在没啥拿得出手的。在国外定居后,很多事贺家在国内帮不上忙,就都是老婆家给处理的。
这个单子是异国合同,另一方不是美国人,但好在安妮很有办法,在听了贺知北的担忧后,飞快找了兄长和父母帮忙。
贺知北才知道,他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陆祁安大概真的遇上麻烦了。
X县。
助理小刘接到了来自贺知北的电话,他语气惶恐,几乎泣不成声。
"贺、贺先生,我也已经有三天没联系上老板了……"他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在宾馆里差点没跪下来,向那头贺知北证明自己没有背叛陆祁安了。
"对,对,我们刚到没多久,入住宾馆第二天我醒来就没见到老板,然后前台和我说,老板出门去了,我以为老板是去买东西了,可是一直联系不上他。"
小刘抹着眼泪,抽噎道,"我本来想要去找老板的,结果出门证件和手机全丢了。再回那个五星级宾馆,人家不让我进去……我没钱没证件,大晚上又被人砸了个晕,醒来的时候就睡在桥洞下。"
"结果就到第三天了。"
"我赶紧去报案,今天才联系上你们。"
他哭得嗷嗷,委屈得不行:"就今天,我才从警局那里拿到被偷掉的证件和手机……"
"怎么会一觉睡到第三天?"
贺知北惊愕。
而那头小刘的电话被一个警察接了过去,警察客客气气的,方言很重,与他说道:"这个小伙身上被打了药哎,惨得呦,没几天缓不过来,睡三天还算幸运的嘞。"
"你问啥药,就市面上那种给动物打安定的针嘞,他身子骨还算阔以,没被打死过去……"
小刘瑟瑟发抖,用力地抽噎一下。
等警察与贺知北说完后,他把电话还给他,从业多年的老警察怜悯地看了一眼他,嘀咕一句:"你那老板,凶多吉少喽。"
他只是个普通的片区警察,但不少认识的同行都是缉毒警察,在这个小镇里,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毒品两个字生死不知。
尽管小刘并不清楚老板为什么突然失踪,但他看到警察这幅表情,背脊也一寸一寸凉了。
他抖着声音,哭着说:"哥,你别吓我,我老板他……"
"哐。"
废旧的楼,还没来得及拆迁,因为附近就是一个毗邻邻国的小村庄,这里被政府规划为建设区。但因为资金不够,至今没有施工队来这里把废旧大楼给清了。
昏暗的环境里,一个浑身血腥的高个男人,匍匐在地,低低的喘息着。
他身上光鲜亮丽的西装已经被尖利的石头划破,露出里面沾染了灰尘的雪白衬衫。
英俊漂亮的长相,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也不能掩饰。
喘息声从他的口中泄露而出,他疼痛地蹙起眉,有血腥味从喉咙口冒出来。
肺叶大概是被肋骨刺穿了。
陆祁安平静地想,他浑身发冷,耳中嗡嗡,他听到外面有人进来,唾了他一口,用英文骂他不识好歹。
"□□养的,若不是你当初偷听了我和别人交易的消息,我会落到这个地步?"
陆祁安其实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这几天下来,他也能懂一点他们的黑话。这个黄黑皮肤,明显不是亚裔的毒品贩子,恐怕就是当初那个他刚在国外找到份兼职工作,深夜回家时,不巧撞见交易的贩子。
可能是因为这几年,这个男人没得到组织的赏识,亦或者是他失了势,接机责怪到他身上。如今他想自己单做提供毒品的活计。在组织掌握了他的信息前提下,刻意找上门来,他知道他将要合作一个运输电子元件的跨国单子,趁他不备,想要威胁他帮他将毒品运输到国外去。
……
疯子。
陆祁安面无表情地想,他微微咳嗽,血从唇瓣缝隙流了出来。他怎么可能答应下他,做出违法犯罪的事?
外裔男人已经有了点癫狂的状态,他用力踹了一脚陆祁安的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依旧是没有求饶。
"□□养的,你还硬气得很。"
他桀桀笑着,又准备一脚踢过去,但正在此时,电话突然响了。
男人骂骂咧咧,接起了电话。
"喂——"信号不太好,男人走出破楼,没有再管陆祁安。
陆祁安在周身疼痛之下,疲倦地闭上了眼,他感受到凉意,从肺叶钻进他的躯体,再将他锤在这个肮脏的地面,把他钉在这里。
他无处可逃。
他即将迎来死亡。
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也或许只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陆祁安在昏沉中,听到了来自贺知北的声音。
他大声喊着他的姓名,喜极而泣:"陆祁安,祈安,我看到你发的消息了,我们来救你了——"
陆祁安在冷意环绕中,努力睁开眼,然后又难以控制地闭上了。
他看到了贺知北欣喜若狂的脸。
他还看到了苏衾那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两相对比,残酷顿显。
但是最终,陆祁安还是弯唇笑了一下。他为死后逃生,为友人至情。
也为他听到的那一句——
"苏衾,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都不知道他会把消息藏在酒店的床板底下。"
而年轻女人的回答很平静,她克制而温和,像是极力掩饰着什么。
"不是我的功劳。"
"怎么会,我当他朋友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会在紧急关头把消息纸条放在床板下……"
她沉默着,然后那一束目光仿佛久久落在了他身上。
她最后说的话,让人无言以对。
"他和他爸爸很像。"
似乎是叹了口气。也似乎是没有。
"他过去,也有这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