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留下(1 / 2)

撑伞走在裹足沉重的泥泞中,徐凤年伸手慢慢撕下一张生根面皮,揣入怀中,南疆巫女舒羞精心打造的六张面具中,通气生根入神三种层次,那张通气可以随意涂抹和摘取,若是生根就要耗费相当精力,一张入神,舒羞说只能使用一次就会作废,至于改变根骨的投胎一皮,戴上以后哪怕毁容都恢复不了原来面貌三分。一张生根约莫可以反复使用三到四次,徐凤年不要任何死士跟随,留了一只傀儡在北凉王府做障眼法,进入北莽以后免不了要做个勤俭持家的守财奴。

杀二品六人,杀金刚境三人,杀指玄一人。

这是徐凤年给自己北莽之行定下的其中一项目标,而选定龙腰州留下城作为北莽踏脚点,大半原因便是冲着城牧陶潜稚而来,这名明贬暗升的前冲摄将军,被北莽王庭安插在硝烟不浓的留下城,岂是简单让陶潜稚远离与年轻一代数位皇室宗亲是非恩怨,北莽女帝雄踞王庭宝座,对一统春秋的离阳王朝虎视眈眈,真真切切是摆出了坐北朝南气吞万里如虎的姿态,谁敢说陶潜稚不是她矛头直指北凉幽州的一枚关键暗棋?虽说此人只是一名接近二品的武夫,但陶潜稚不管是边境民心凝聚,还是以后对北凉的威胁,都远超过寻常,与徐骁密谈,便提及这名新城牧,说杀一个陶潜稚,抵得上军阵斩杀北莽三千骑!

此时喜好每日虐杀北凉甲士的陶潜稚根基未稳,徐凤年如何能不动手?挑了今日,陶潜稚算是死在了一个好时节。徐凤年虽然摘下面具,腰间朴拙春雷佩刀也不算显眼,但那二十几骑铁甲亲卫逃回留下城,即便群龙无首,以陶潜稚治军的成果,注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徐凤年前两日在城中闲逛,早已研究透彻留下城的布局,不走城门,挑了一段人烟罕至的城墙,如攻城蚁附般攀沿而上,大雨依旧滂沱,攀至城头,一跃而过,在城内墙根飘然落定,行走于冷清的小巷窄弄,留下城除了陶潜稚还是有高人的,小股骑队分头游曳,戒严得十分巧妙,外松内紧,并未给城中百姓造成半点恐慌,徐凤年对这种程度的巡查搜捕,是当之无愧的行家里手,自然轻松避过,甚至还依约去周记铺子买了一屉热腾腾的的小笼包。

从离开魏府到返回,不过一个半时辰,离午饭尚有半个时辰,丫鬟春弄一直在他屋里候着,徐凤年推门时,百无聊赖的小姑娘趴在窗栏上发呆,并未察觉,直到闻到了香味,才猛然转头,见到满身湿透的徐公子,手上托着一屉吃食,没来由就红了眼睛,好一双无声胜有声的眼儿媚。

徐凤年不得不打断她的情愫酝酿,调侃道:“别自作多情,顺手买来的。拿去,跟秋水分了吃,至于换衣服,就我自己来好了,省得扫了你胃口。咦?哭啦?别,外人见着了还以为我禽兽不如,想拿一屉小笼包子就拐跑你私奔回北凉。”

小丫鬟抽了抽精致鼻子,见徐公子神色坚决,犹豫了一下,就败给了肚里馋虫,小心捧过小笼包,到了门槛那边,回眸一笑千娇百媚生。徐凤年挥了挥手,等她小跑远了,才栓上房门,摘下春雷搁在桌上,取出包裹严实的刀谱和一叠面皮,没有脱下冬暖夏凉的蚕丝甲,换了一身洁净舒适的文士青衫,重新放好贴身物件,当真称得上是孑然一身。春弄应该是潦草吃过了小笼包,便被更识大体的秋水一路拎着耳朵押送回来,一起帮徐公子侍弄头发,春弄一直丢眼色给秋水姐,后者悄悄叹息一声,问道:“徐公子,今日便要离开留下城返回陵州吗?”

徐凤年点头开门见山说道:“魏叔本意是想让你们两个跟我回陵州,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没有建功立业,何以成家?”

转头见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煞是可爱,徐凤年哈哈笑道:“还真信啊?我就是家底薄,养不起你们的。想多跑几趟北莽,挣了银子以后再把你们风风光光迎去陵州。”

替徐凤年梳理头发的春弄怯生生道:“春弄跟秋水姐姐会女红会琴棋,不用徐公子养活也没关系啊。”

秋水心思细腻成熟许多,对春弄悄悄摇了摇头,后者眼眶湿润,决堤一般,像一汪被春风吹皱了的池水,情意绵绵戚戚,却也乖巧地咬住嘴唇,不哭出声。

徐凤年当然不会真的将这对丫鬟带回北凉,即便是以兵器监军府邸上的帮闲子弟身份,也不适合,更别提宛如一座雷池的真实身份,轻易涉足,动辄粉身碎骨。两株柔弱的十金莲,在这种安静环境生长才好,移植到了水流汹涌的江河,只会早早夭折。

在留下城最后一顿午餐,最亮眼的一道佳肴竟是椒姜炒螺蛳。

清明螺,肥似鹅,白玉盘中一堆青。

可惜鱼龙帮帮众都是一群粗鄙汉子,荤菜只认猪牛羊,不清楚这些最佳时令的螺蛳从江南泥塘小溪摸出,活着运至北莽留下城是何等艰辛,好在宴席每桌都有一只镇场子的烤全羊,让鱼龙帮吃得满嘴油腻,今日刘妮蓉发话不许喝酒,有些让人美中不足,不过刘小姐在肖邦主和公孙客卿离开以后愈发行事从容,逐渐有了独挑大梁的趋势,鱼龙帮一伙人心服口服。

春弄两颊泪痕不见,但兴致低落,倒是秋水依然婉约周到,弯腰站在徐凤年身边,拿竹签剔出螺蛳肉,一粒一粒放在盘中。老狐狸魏丰出手豪气,早已赢得鱼龙帮的亲近感,也就是心知肚明魏老爷子财大气粗,是北莽站稳脚跟的豪横巨贾,自然眼高于顶,否则不少人都想着认个干爹,大树底下好乘凉呐,他们原本对姓徐的摸不清底细,横竖左右瞧不顺眼,如今明摆着与魏老爷子沾亲带故,许多人彻底没了与姓徐的叫板的胆气和兴趣,开始琢磨返回北凉途中要多热络,弥补一下北行的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