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皎,清风徐徐,被秦卫一席话搅得心神不宁的柳寻衣,孤身一人踱步于凝翠湖畔,时而举目远眺,时而垂首叹息,久久难以释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道黑影由远及近,唐阿富渐渐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似乎对唐阿富的出现颇有期待,柳寻衣神色微变,欲开口试探,可话到嘴边却又被他咽回腹中,仿佛心有纠结。
“人已经走了。”唐阿富一眼洞穿柳寻衣的心思,淡淡地说道,“秦苦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不忍对秦卫赶尽杀绝,因此非但没有再为难他们,反而赠予秦卫一些盘缠,放他们返回临安。”
“唉!此事……为难秦兄了。”
柳寻衣含糊其辞的态度,似是言有尽,意无穷。
“为难的何止秦苦?”唐阿富清楚柳寻衣的隐忧,又道,“刚刚我已目送秦卫离开丹枫园,并向谷主、腾族长和谢玄转达了你的心意。料想他们会放出话去,秦卫此去临安,江湖中应该不会再有人刁难他们。”
“萧谷主和谢二爷是否赞同我的决定?”柳寻衣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小心询问,“他们……可否责怪我妇人之仁?”
“他们与秦卫素昧平生,再加上你心意已决,谷主与腾族长自是无甚异议。至于谢玄,其行事做派与昔日的洛天瑾如出一辙,对于不可化解的仇敌一向主张斩草除根……”言至于此,唐阿富忽觉柳寻衣的眼神有些异样,方才想起他与洛天瑾关系特殊,不禁心头一沉,声音戛然而止。
“谢二爷是何态度?”
“勉强答应放秦卫一条生路。”面对佯装镇定的柳寻衣,唐阿富迅速作答,“一个小小的秦卫,不会被谢玄放在眼里。更何况,锄奸大会清风殒命,秦卫铩羽而归,以大宋朝廷的德行,谅他回去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因此,谢玄虽不情愿,但犹豫再三,终究妥协。他的原话是‘既然寻衣顾念总角之交,为人情深义重,姑且饶那小子一死。他日宣扬出去,也算是一桩以德报怨的美谈’!”
听到唐阿富的话,柳寻衣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同时对萧芷柔、腾三石、谢玄感激更甚。
见状,唐阿富眉头微皱,话里有话地说道:“秦卫如此待你,你却始终不忍心杀他。看来……他在你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
“实不相瞒,他曾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亲人。”回忆往昔,柳寻衣悲从中来,“尤其是在我最凄楚孤独的那段日子,唯一值得信任和托付的人,只有秦卫。当年,我和秦卫没有饿死在寒冬街头,皆因我身边有他,他身边有我,我们相互慰藉,彼此取暖。”
“你不杀他,不仅仅是顾及旧情。”唐阿富幽幽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秦卫刚刚那番话,才是戳中你软肋的关键。”
“我……”
“对于秦卫,你不止有怜悯,甚至有负罪感。”唐阿富直言不讳,“你认为他之所以变成今日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与你有莫大关联。从某种程度上说,你认为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害得他偏离正轨,狗急跳墙。”
“从小到大,我自诩洒脱不羁,凡事率性而为,鲜有顾忌他的感受。”柳寻衣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我明知他对我有所依仗,却……唉!设身处地,如果和侯爷闹翻、与朝廷反目的是他,最后他拍拍屁股走人,独留我在天机阁面对上上下下的烂摊子,确实难以自处。今夜,我不妨与你说一句心里话,我恨秦卫,尤其恨他为求功名而背叛东府,非但辜负侯爷的养育之恩,而且恩将仇报,戕害无辜。一想到侯爷、仇寒这些人,我真恨不能将秦卫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一提起被秦卫害死的赵元、仇寒,柳寻衣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冷厉之极,咬牙切齿地说道:“早在临安揭穿他的鬼蜮伎俩时,我就险些没能忍住将其当场斩杀,以告慰侯爷的在天之灵……”
“但你终究没有下手!”唐阿富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将柳寻衣的怒火瞬间熄灭。
“是啊!”柳寻衣长叹一声,阴戾的眼神缓和些许,“箭在弦上,我却迟迟无法说服自己,更无法对他痛下杀手。为此,我替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将侯爷被害的罪魁祸首认定为枢密副使,新仇旧恨都应该找他偿还。”
“你以首恶元凶是枢密副使为由饶过秦卫一命,却不料他非但没有醒悟,反而担心你杀了他的靠山,断了他的仕途。”唐阿富连连冷笑,“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死里逃生的秦卫不仅没有感激你的不杀之恩,反而马不停蹄地跑去阻止你。为救枢密副使,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你出手,甚至不惜结果你的性命。”
“我对他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可他……已然无可救药。”柳寻衣苦涩自嘲,“我不忍杀他,他却果断杀我。相比之下,我简直愚不可及。”
“我一直以为你被昔日的感情冲昏头脑,变得轻重失宜,恩仇不分,却不料你竟心如明镜。既然你知晓自己错信秦卫愚不可及,今夜又为何再度仁慈?”唐阿富眉心紧锁,颇感困惑,“我认识的柳寻衣,纵然悲天悯人,却也不至于在大是大非面前犯糊涂。就算你欠他的,那一剑也应该两清了,为何仍放不下……”
“唐兄言中利弊,我如何不懂?可放不下……就是放不下。”柳寻衣怅然若失,呢喃自语,“也许是因为我寻得亲人,而他……仍是孤儿。”
“恕我直言,你这是妇人之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