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劝道:“先生,不用这么急吧,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太累了,休息两天再说也不迟。”
“不行,不搞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我休息不好。”
荀攸无奈,只得和辛毗一起将何颙抱上轮椅,推着出了门。他们都已经坐过新式的四轮马车,可是看到这轮椅的轻便灵活,还是忍不住交口称赞。
出了本草堂,向西走了不远便是郡学。今天天气好,阳光灿烂,邯郸淳就在院子里讲课。一群士子三五成群,或在廊下,或在院中,有的托腮出神,有的听得入神,连连点头。看到何颙三人进来,有人转身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了回去,大多数人却连头都没回,看起来这种事并不罕见。
何颙示意荀攸将他推到角落里,不要影响邯郸淳,正好听听邯郸淳究竟讲些什么。
邯郸淳银白的胡须在阳光下发着光,双眸中散发着年轻人一般的神采。他背着手,来回走动,步履生风,一点也不像年近花甲的老人。
“诸位,这块碑是春秋时的古碑,经过初步解读,我们认为和夫子困于陈蔡有关,墓主叶胜是当时接应夫子的楚军一员,官居左司马。相比于古籍上的记载,这位亲历者的记叙有所不同……”
何颙当时就变了脸色,轻哼一声。“我就知道孙策狼子野心,欲掘今文经学根基,为古文经学张目。”
邯郸淳听到何颙的声音,转头一看,不禁笑了一声,拱拱手,却没说什么,转身继续讲课。他的声音很洪亮,但内容很深奥,何颙开始还能勉强听懂,后来就云里雾里,不知所谓了。辛毗和荀攸也不例外,他们通晓经学,荀家对古文经学也有一定的涉猎,但是对古文字却不甚了了。
可是他们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这里面涉及到世家立足的根基。
有汉一代,今古文之争就一直没停过,只不过今文经学因时而变,抢占了先机,古文经学因为偏重于学术本身,与政治结合不如今紧密,所以虽然从光武帝开始就有心培养古文经学,试图将古文经学纳入官学体系,与今文经学抗衡,却未能如愿,古文经学一直没能在学术界占据统治地位。
随着今文经学的弊病渐渐显露,不少学者开始兼修古文经学,甚至有学者专修古文经学,但古文经学要想越过今文经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原因不在学术本身,而在于研究学问的人,那些研究今文经学的人已经成了世家,掌握了话语权,如果让古文经学后来居上,他们的立身之基就没了。
但今文经学有一个最大的软肋:他们不懂古文字,甚至有人认为文字从古至今就是这样,不出篆隶有两种。他们所说的篆就是指秦朝创立的小篆,对小篆以前的文字,他们别说认,可能见都没见过。在与古文经学学者辩论的时候,一旦涉及到古籍原貌,他们往往无法自圆其说,干脆一口咬定那是伪书。
造伪是汉人通病,不论今文经学还是古文经学都干过,虽然今文经学做得更多,古文经学也不少。最开始提倡古文经学的刘歆就是造伪大师,很多书都是他编造出来的。有这个问题在,古文经学底气不足,明知今文经学造伪的更多,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现在新情况出现了,这些古碑你总不能说他也是伪造的吧?能立碑的人大多是有身份的,说不定他们的后人还要,你要是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口咬定这碑是假的,信不信他们家的后人跟你拼命?
如此一来,今文经学矗立了几百年的高楼恐怕会一瞬间轰然倒塌,而以今文经学为根基的世家也很可能失去立身的基础。如果你研究了一辈子的学问被证明是错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孙策这一招,够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