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的道理,该换她来告诉他。
周满伸手,拿下了他掩住面的那只手,声音里再没有先前的凛冽,甚至显得和缓:“今日所有事端,实都因我而起。金不换,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会站在你这边。还是先前说的那样,倘若你仍不愿理会,我自会竭尽所能,把剩下的事情料理妥当;倘若你愿向险山而行,周满也敢挽弓蹈火,与你同进共退。”
金不换那双发红的眼底,隐约有泪。
然而周满没看,只是将一物轻轻放在他掌心:“只是当日你请我吃落花生,我留了一颗,却总不免想起,落地生花,固然是个好名字,可未免起得太容易。当它安安生生,待在泥里,不想往外长时,自然一切相安无事;可一旦它想从缝隙里钻出来,那所有压在它身上的泥,甚至连它本身所带的壳,都成为重重的阻碍……”
那放在他掌心的,正是一枚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花生。
黄白的满布着丝络的外壳上,甚至还能看出没洗干净的泥痕。
金不换自然蜷曲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周满续道:“但我们都知道,从来没有哪一片壳哪一粒土能阻止它从泥里长出来,不是吗?”
金不换终于慢慢将那只手掌攥紧。
周满起身,只道:“我们等你想清楚。”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可没想到,就在这一刻,金不换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他抬起头来看向她背影:“可我们怎么知道,向险山而行,便是对呢?”
周满停步,静默。
过得许久,她才微微侧首,只用一种坚冷的声音道:“世间万类,生为正,灭为误;芸芸众生,赢是对,输是错。只要能赢,对是对,错——也是对!”
话音落地,她提着剑,踩着那满地的水、满地的纸,终于从屋内出来,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先前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已消弭。
王恕听过她话后,在原地立了许久,才跟出来,只是却看见她握剑的手依旧在用力,仿佛在竭力克制着力量。
他不知为何,微笑起来:“你还在生气?”
周满回头看他:“生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王恕垂眸示意她握着剑的那只手。
周满低头看了一眼,眼角微微一跳,冷笑道:“从来只知你医术高明,给人看病一看一个准,倒不知你什么时候也会察言观色,从这等细枝末节里乱猜人心情了?”
王恕竟道:“百病皆生于郁,七情关系五脏,辨人七情本也是医家之术。”
还搬出大道理来了!
周满着实气笑了,咬牙道:“一个犯蠢,一个真笨,我可真是前世修出的大福气!”
王恕不由一怔,没太明白她骂的究竟是谁。
但周满已懒得搭理他,一拂袖,直接下了楼。
元策在楼下转悠,神情里微带诡异,正要找她:“周姑娘,事情办完了。你看……”
他话音未落,周满已直接从他身旁走过,半步都没停顿:“办完了就办完了,有什么好看的?”
饶是元策已算个元婴高手,这时也不由蒙了片刻。
先前为让他去办这等偷鸡摸狗之事威逼要去妙欢喜那儿告状时,周满可不是这副嘴脸啊!
只是还不等他发作,蔡先生突然惶急地从外面奔进来,大声道:“周姑娘,不好了!外面探得消息,街上百姓不知何故聚集起来,足足有数百人之众,正在朝我们这边来!”
王恕与元策面色顿时跟着一变。
院内其他人手也纷纷朝着外面去。
周满听后,先是一怔,但紧接着却无更多的惊讶,竟道:“那就让他们来吧,同我有何干系?都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或者本事低微的散修……还能把你们拖出去杀了不成?”
蔡先生震惊:“您,您不管?”
周满突然气愤,指着楼上道:“他都不急,我急什么?什么都要我管,我是太监吗!”
院落里,一下就安静了。
周满平素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本以为金不换把自己关起来是要整顿心情,谁能想到他还摆起烂来了!方才虽然进去一番劝慰,可一走出来,便不免想起自己与众人这几日在外面近乎不眠不休的辛苦,心中实在有几分火气。
只是王恕却还记得她先前说的话:“你刚刚说,会帮他……”
周满点头:“不错,我是要帮他,我帮他最好的方式,就是袖手旁观。”
言罢,她竟真的不理会众人,轻身一跃便站上外面墙头,还打自己那枚清光戒里取出一小坛烧春,不紧不慢地看着外面街上喧嚷着朝这边接近的人群,喝起酒来,俨然已是一副看戏模样!
蔡先生已经呆滞:“周、周姑娘,你……”
烧春入喉,烈酒如刀。
周满冷哼一声,头都没回:“别指望了。今日要搭理你们这些破事,我‘周满’两个字,以后都倒着写!”